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连大厂都不卷了,我却还不敢休息

0次浏览     发布时间:2025-05-01 11:05:00    

“我就是停不下来!”

为了过上“美好而积极进取的生活”,当代人努力工作,也努力塞满工作之外的时间。

体面的爱好总得有一两个吧,说“自己最大的爱好是睡觉”会显得很不上进;各种热梗、热歌、热剧、热书总得略知一二吧,因为你可以宅,但不应该是跟时代脱节的“废宅”;网红城市和网红去处总得去打个卡吧,不然你的节假日就是干巴巴的“今日无事发生”,都没有发朋友圈的价值……

将工作外的时间称为休闲也好、休息也好,在功绩主义的调教下,人们甚至像完成工作KPI那样去规划这些时段。实际上,这叫“假装休息”,与真正的闲暇——也就是德国哲学家约瑟夫·皮珀所定义的“一种精神的现象、一种灵魂的状态”——毫无关联。

皮珀指出,闲暇的态度不是干预,而是自我开放;闲暇也不是攫取,而是释放。“我们唯有能够处于真正的闲暇状态,通往‘自由的大门’才会为我们敞开,我们也才能够脱离‘隐藏的焦虑’之束缚。”

这种“隐藏的焦虑”,并没有随着科技的日益发达而有所舒缓,反而愈演愈烈。最明显的例子就是,24小时随时在线的状况,让白天与黑夜、公共与私人、工作与休息的界限消弭。

你不需要时刻证明自己“有用”,也不需要标榜自己有“松弛感”。你所需要做的,就是遵从你的身体和内心,累了就去休息。甚至,你可以宣布,自己不再沉迷于优化的、成功的人生,而认为“休息是为了更好地活着”,是为了“人之为人”的体验。

学会休息,是现代人需要面对的一门必修课。

记者 | 何驰

编辑 | 詹腾宇

封面丨《今日份的散步》

到2030年,人们会比1930年富裕8倍;人们每天只需工作3个小时,会为整天无所事事而烦恼——95年前,经济学家凯恩斯如此预言21世纪。

今天,我们并未如愿进入“闲暇时代”,而是似乎进入一个工作过劳、身心疲惫的时期。5年前,《新周刊》便在《当代放空指南:紧绷时代的放松之道》专题中写道:“我们走得太快,失去了慢的能力。我们活得太紧,失去了松的能力。”

乔纳森·克拉里认为,清醒和睡眠的界限正在被侵蚀,与之相伴的是一系列界限的消失,比如,白天与黑夜、公共与私人、工作与休息。

手机和笔记本电脑为“996”打工人构建了一个能随时随地在线工作的“格子间”,人人同时是剥削者和自我剥削者、施暴者和受害者。“一味的忙碌并不会产生新事物,它只会重复或加速业已存在的事物。”韩炳哲曾写道,“无节制地追求效能提升,将导致心灵的梗阻。”

2025年是中国实施五天工作制30周年,但实际上,很多人并未真正实现正常双休和“8小时工作,8小时睡觉,8小时休息”。

有一种贫困,叫休息贫困,中国上班族长年过劳,不能休息,不敢休息,不会休息。成为“休息贫困户”的人们,亟待“脱贫”。

在强调结果的功绩社会,因为工作产生的焦虑、倦怠和连带后果,成为一种无法被忽视的时代综合征。当世界不正常时,一个准点上下班的人反而成了异类。

今天,我们必须强调,休息权是一项基本人权。休息、离线与“必要的消失”,并非懒惰和放纵,而是生活必需。在休息的过程中,最美好的事情正在发生。正如迈克尔·弗洛克所说:“有意义的交谈、深思熟虑的思考、无拘无束的笑声、人与人的真正联系,很少发生在单调乏味的工作之中。”

我们应该向“聪明的一休”学习,“嗨!不要着急,休息,休息一会儿”。

因为,没有高质量的休息,就没有高质量的工作;没有高质量的工作,就没有高质量的消费;没有高质量的消费,就没有高质量的发展。

不能休息:赶时间的人没有四季

入职之前,HR往往会向应聘者提出两句灵魂发问:“你的承压能力如何?你接受加班吗?”

勤劳勇敢如你,当然知道这份考卷的“标准答案”。

加班成灾的一大原因,其实是有太多的时间没有被浪费在正确的事情上。作为一种肉体性的服从,只要领导没下班,就算“摸鱼”(战略性松弛+战术性忙碌),也要摸到让领导先走。

清华大学教授宁向东最近撰文感慨,整个社会陷入了一场“忙碌症”。

他发现,最近50年,全世界都加快了速度,时代感染了“速度病毒”。贝多芬的《英雄交响曲》首演时长60分钟,到1987年,43分钟就演奏完了。每个个体扣除吃饭、睡觉的时间,其他时间全部用来工作,久而久之,所有人的行为方式、生活方式甚至价值观都在发生变化。

在人们的观念深处,不允许任何低效率行为的存在。“我们一旦看到手下的工作不够熟练,一旦看到事情的进程有些缓慢,就会内在产生焦虑,不由自主地发飙。”宁向东认为,“按道理说,速度时代的来临,可以为我们创造更多闲暇,但事实上,却引发了更大程度的匆忙。”

许多人拼命追逐,却并没有在金钱和物质上找到自由和平等,甚至越忙越穷,越穷越忙。

“外卖诗人”王计兵一度困在系统和“30分钟魔咒”里,他在成名作《赶时间的人》中写道:“从空气里赶出风/从风里赶出刀子/从骨头里赶出火/从火里赶出水/赶时间的人没有四季/只有一站和下一站/世界是一个地名/王庄村也是/每天我都能遇到/一个个飞奔的外卖员/用双脚锤击大地/在这个人间不断地淬火。”

早在2010年,《新周刊》就在《急之国》专题中反思:中国人为什么丧失了慢的能力?我们发现,“一万年太久,只争朝夕”。“赶时间的中国人”,看剧,最爱“快进”;评论,要抢“沙发”;寄快递,最好是即时达;点外卖,最好是立等可取;坐车,最好是高速公路、高速铁路、磁悬浮列车;坐飞机,最好是直飞航班;做事,最好是名利双收;创业,最好是一夜暴富;结婚,最好有现房现车;排队,最好能插队。若不能,就会不耐烦:为什么别人排的队总比我的快?

其实,欲速则不达。克尔凯郭尔曾说:“大多数人在追求快乐时急得上气不接下气,以至于和快乐擦肩而过。”急的心态往往会带来更多的灾难和意外、更低的效率和更坏的结果。

20世纪20年代,全球开始实行每周40小时工时制。1995年,中国开始实行五天工作制,每天工作8小时,每周工作40小时。然而,国家统计局的数据显示,2025年3月,全国企业就业人员每周平均工作时间为48.5小时,成了事实上的“六天8小时”工作制。

2024年,国家统计局进行的第三次全国时间利用调查显示,中国居民每日睡觉休息活动的平均时间为9小时46分钟。央视财经发布的《中国美好生活大调查2022—2023》则表明,2022年中国人工作日平均休闲时间仅有 2.76小时,比2021年少了7.2分钟。

没有人不想好好休息。但人们通常遇到的第一个难题就是,根本没有时间好好休息。

为什么许多年轻人喜欢熬夜到凌晨2点才愿睡觉?因为他们觉得,自己只要一躺下,这一天就结束了,于是想用更持久的休息和娱乐,来补偿一天劳作带来的损耗。

不敢休息:肉体不在工位,精神还在上班

列宁说过:“不会休息的人就不会工作。”

但老板们不这么看。马云说“996是福报”,刘强东说“不拼的人不是我兄弟”,张朝阳说“睡多了对人是一种伤害,我建议大家少睡,4个小时就很完美”……

在中国,“辛劳文化”有着深厚的思想基础。许多中国人的客厅和书房里都挂着“天道酬勤”,孟子也提醒人们“生于忧患,死于安乐”:“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,必先苦其心志,劳其筋骨,饿其体肤,空乏其身,行拂乱其所为,所以动心忍性,曾益其所不能。”

如果在城里打拼的儿女总是说自己很忙,春节也回不了老家看父母,他们很容易能获得谅解——父母最担忧的是孩子终于有一天不忙了,那很可能意味着面临降职、降薪或失业,还有一大笔无法按期归还的房贷。

在强调刻苦付出、人尽其责的“汗水型经济”里,企业需要的是24小时在线、多线程运转,能隐藏个人情绪和强调功用的“效率机器”,所以人们常常“身体在工位,精神在远方”,或者“肉体不在工位,精神还在上班”。在工作这件事情上,有人甚至患有“斯德哥尔摩综合征”,老板有一天不PUA了,他心里反倒不踏实,一旦不工作,心里就会产生一种负罪感和失落感。

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,居然会产生休息的“愧疚感”和“不配得感”。休息,异化为一种恩赐的福利,一种稀缺的奢侈品。

河南农业大学讲师郑小雪在《当代青年为何“休而不息”——迈向关系时间的解释》中指出:“休息是暂停工作、劳动或其他活动以恢复体力和精力的过程,是被广泛认为维护健康和平衡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……现代社会中工作的长臂在延伸、侵占乃至控制休闲时间。”人们甚至患上了“星期六综合征”,即在双休日出现焦躁不安、百无聊赖甚至莫名其妙生病等躯体反应。

朱丽叶·斯格尔在《过度劳累的美国人》中提出一个“工作—消费”恶性循环理论:人们以高消费的生活方式来抚慰长时间工作后的疲惫,为了支持高消费的生活方式而不得不投入更长时间的工作,从而导致自由时间在工作与消费的关系两端被吞噬。

这两年,中国开始“反内卷”,国家在下大力气综合整治“内卷式”竞争,许多企业直指恶性加班是“扭曲市场秩序的毒瘤”。有企业开始提倡弃用“华而不实”“浪费生命”的PPT,员工如果加班要提前报备,公司甚至到点就“赶人下班”,有大厂员工惊呼“人生第一次被赶出公司”。

近年来,“四天工作制”在英国、爱尔兰、美国、新西兰等国的企业试点成功后,开始在全球流行。中国有些企业也开始跟进,尝试推行“4+1”“3+2”的混合工作制。

人们发现,真正有效率的工作,是用更少的时间干更好的活,当然,前提是拿一样的钱甚至更多的钱。

不会休息:没有比刚刚度过假的人更需要假期的了

2025年,人人需要补一堂休息课,因为很多人根本就不会休息。

当医生和朋友劝你“好好休息一下”时,很少人知道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休息。《西班牙语大辞典》说,休息是“停止工作,安静地恢复体力”,暂时忘记责任,享受安宁。

美国睡眠专家桑德拉·道尔顿-史密斯在《神圣的休息:恢复生活,恢复精力,恢复理智》一书中将休息分为七种:身体休息、精神休息、感官休息、创造性休息、情绪休息、社交休息和心灵休息。

英国心理学家克劳迪娅·哈蒙德在《深度休息:在焦虑时代治愈自己的10个心理学方案》一书中指出,“我们的休息目前处于赤字状态”。很多人其实是假装在休息,或者进行无效休息,甚至是损耗性休息。比如报复性熬夜、过度补觉、过度锻炼、忙于应酬、带娃补课、躺着刷手机、进行“特种兵旅游”……

事实就是如此,在长假开始之前,你就开始疲惫了:你像一名数学家一样精妙地安排调休,恳求公司准假,搜集旅游攻略,列出打卡清单,一边避开“算法陷阱”,一边不断比较机票和酒店价格。

终于开始“特种兵旅游”了,结果却在人群中挤到骨头散架。正如埃尔伯特·哈伯特所说:“没有比刚刚度过假的人更需要假期的了。”

人们甚至开始害怕过年,因为春节假期就是“人情假”。《新周刊》在《不想过年》专题中总结过“过年九怕”:怕年终奖少、怕春运、怕催婚催育、怕亲戚邻居问工资、怕送礼、怕外甥侄子、怕堵车、怕同学聚会、怕提年龄。有人印象最深刻的一次过年经历,居然是“发烧躺在床上,听到客厅的亲戚说我坏话”。

郑小雪提及:“捍卫闲暇从来不是一个简单的时间分配问题,关键在于青年如何处理与他人、社会、当下、未来的关系,以及在时间中建立的联系质量,而不是简单地增加休闲时间的数量。”

精神分析学家埃里希·弗洛姆提出一个观点:现代人常常担心做事不够迅速会损失时间,但当他们省下时间后,却往往不知道如何合理利用,结果只是将其打发了事。

如果实在不知道怎么休息,可以学作家李娟,用身上仅剩的一点力气,在阿勒泰的荒野中睡觉:“这山野里,能睡觉的地方实在太多了。随便找处平坦的草地一躺,身子陷入大地,舒服得要死。”

或者,可以尝试成为一名“闲学家”,所谓幸福,就是有点钱、有点闲、有所期待。

真的,如果有机会,就好好休息吧。有一句话叫“着力即差”,意思是,做事情如果用力过猛,反而可能会办砸,无论这件事是工作,还是休息。

本文原载于《新周刊》总第682期《假装休息》

原标题:《有一种贫困,叫休息贫困》

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 “新周刊”(ID:new-weekly),作者:何驰,36氪经授权发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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